四棱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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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老王的豆豉鲮鱼油麦菜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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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识隔壁老王是因为几年前装修房子,本来就是匆匆忙忙的事,没花什么心思,防盗门大都是向外开,于是想也没想就那么定下了。

装防盗门那天,隔壁突然开门,出现一个五大三粗的北京爷们儿,操着一口带脏字的北京话,说我家防盗门不能装,要装就装向内开的,否则打开会挡住他家的门,万一发生什么需要逃亡的情况,会被憋在屋里着急致死,无法逃生,我一肚子气仔细看了看,也是,两家的大门挨着,形成一个直角,原来确实没有注意,但他家防盗门就是向外开的,没办法,他先入住,他先装好,他不会改了,协商无果,上来一副要打架的样子,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。于是,我果断赔钱改了防盗门,退一步海阔天空了。

人生际遇就是这样,如果花钱可以摆脱一个粗鲁野蛮不讲道理的人,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。事已至此,我心里希望就跟大都市的每个高楼大厦中各自圈养的所谓邻居一样,一辈子不要见面就是最好的结局了。

可惜没几天,我下班回家,碰见隔壁老王在楼道里抽烟,心里一阵厌恶,正想低头快步走开,他却突然喊住了我,“兄弟,大门的事你多担待啊。”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,又说:“兄弟,挺仗义的,新门还没用就换了,破费了啊,我也是没办法。”

这算是道歉吗?突如其来,我有些意外,还有点尴尬,只好结结巴巴的说:“没事没事,您满意就好,各自方便,各自方便。”然后落荒着回家。

后来得知,老王家里有个怀孕的媳妇,所以楼道就成了他的专属烟吧,推拉窗户那里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马克杯,每天回来看看里面的烟屁,就知道老王在没在家。

大概是抽烟抽的有些寂寞,后来再遇见,老王总是给我递烟,被我果断拒绝了好几次,这样的热情,大大颠覆了之前,他因为防盗门腆着肚子,双手掐腰,叉着腿,胖出双下巴,用鼻孔看人,居高临下的形象。

其实老王并不老,大概三十有五,和大部分奔四的中青年人一样,激昂的头颅下,布满薄薄的*土。生活并不轻松,也大多没什么乐趣。

有天出门,恰巧听到老王媳妇在讲电话,心里乍一惊,浓浓的乡音袭来。一个小巧的女人,站在老王身边,像是靠着一堵墙。

我说:“老王,媳妇是安徽人?”老王惊讶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掐掉手里刚抽了两口的烟说:“听出来了,我也是安徽人。”老王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,我没躲开,手里正在掐着的烟屁从缺口的马克杯里掉出来。

后来某次,楼道闲聊时,老王说:“兄弟,你知道为什么北京男人爱娶外地女人吗?”我眯着眼睛摇了摇头,“因为像我这样一穷二白没钱没势的北京人,如果不娶外地媳妇儿,就等着打光棍儿吧。”然后拍拍我肩膀接着说:“兄弟,听哥哥一句劝,别找北京姑娘,想知道为什么嘛?我告诉你,就算你开着一艘火箭去接北京姑娘,丫们也照样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!”看着老王一脸受伤的样子,我八八九九的猜出个大概,爱情么,谁没有被甩的时候,我安慰他说:“你都有家了,我还是只单身狗,马上孩子一出生,一家三口多幸福。”老王听罢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。

没过多久,当老王媳医院待产时,我开着我那辆二手的还算宽敞的日医院,老王千恩万谢,说一定请我喝满月酒。

满月酒那天,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,身边没有一个熟人,心想,我这算是怎么回事,邻居得子,我到底算干嘛的呢?但既然接了请柬,又送上了红包,碍于面子也只能坐坐就好,心里暗暗打算等宴席开始,我就借口撤退。

浑身不自在的等到开席,老王端着酒杯致辞,全场安静下来,他说的那段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。他说:“我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粗人,承蒙我媳妇儿不嫌弃,还给我生了个儿子,当初我中专毕业就出来挣钱,没办法,打小父母离异,没人管,是我媳妇儿给了我温暖,那时候我们住地下室,她为我留在北京,我媳妇儿生孩子难产,护士出来让我多等一会的时候,我就想,要是我媳妇有个三长两短,我也就不活了……”听到这里,我心里一酸,差点掉下眼泪。

老王还说:“今天的满月酒,每张桌子上都有一道菜,我想大家都吃过,豆豉鲮鱼油麦菜,几乎每个家常饭馆都有,但是是我跟我媳妇最穷的时候,最爱吃的一道菜,便宜,过瘾,香,下饭,我媳妇不会做饭,但单单就会学会了做这一道,今天我特地点了一盘,大家都咂嚒咂嚒,看看是不是生活的味道。”

于是那天,我没走,好好的尝了尝那道豆豉鲮鱼油麦菜,看着老王在众人面前上演着铁汉柔情的好戏。

都说孩子是婚姻的试金石,这话俗了,本来我也不信,后来隔三差五,晚上我在餐桌边打游戏的时候,隔壁总是传来乒乓声与争吵声。下班回来时,楼道里也很少能遇见老王,习惯性的看看缺口的马克杯,烟屁倒是一天也没有变少,偶尔还会特别的多。

从没见过老王家有老人出入,这个几乎全天下都是父母帮忙带孩子的时代,也算是少见了。我没养过孩子,没法想象有多辛苦,只不过,偶尔半夜还会听到隔壁孩子的啼哭声,有时接连还有吵闹。

大概隔了几个月的样子,我终于再一次看见老王在楼道里抽烟,胡子没刮,沧桑了不少,垂着头坐在楼梯上,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他从沉思里惊起,抬头看见我,面部的笑容神经像是突然被激发了一样,“嗨!兄弟!好久不见了!”然后热情的给我递烟,热情,又有点生疏,我婉拒后,便急匆匆的回家。总觉得人在水深火热的状态下,没什么正能量可以散发,而我又犯不上花费太多私人时间去听一个邻居的唠叨。

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。在这个城市里,太热情让人怀疑,太冷漠无人靠近,最安全的大概就是利益关系了,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,我有什么,你想要得到什么,你为什么会对我好,这样,反而让人安心,就像富豪会找爱钱的女人一样,如果我只有钱,你只要钱,一切多么和谐。

可惜我们只是在一间间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,把自己关起来,寻找一点安全感的,生活中的蝼蚁。

又过了一阵子,隔壁大吵大闹,孩子的啼哭声,家具的击打声,乱成一团,我在一墙之隔里坐立不安,但很清楚,不能管,也没法管。最后,大门重重的摔了一声,我悄悄打开门,想看看状况,却恰巧与老王四目相对。

陪老王抽烟,其实我不怎么抽烟,大多就像陪酒一样做做样子。“兄弟,你知道,我这人就好个面子,谁不好面子呢?人活着就是要挣个面子,这个臭娘们儿,当着我朋友的面跟我吵架,不让我喝酒,我就不该带她出去吃饭,我真是自找的,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乡巴佬,没见过世面……”我听到此处一阵尴尬。

老王带着酒劲儿,又凶凶的抽着烟,我料想有些原因只是个吵架的由头,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,吵架这回事,大致都是厚积薄发。

等老王唠叨差不多了,我绞尽脑汁的劝他:“别生气了,家人最重要,生活是自己的,面子是给别人看的,相比之下,还是自己的生活重要,对吧。”

没想到老王立刻朝我瞪着眼,提高嗓门喊:“当然是面子重要!面子没有了还活着干嘛?”我登时无话可说。

自那之后,我总是刻意的避开老王,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,我想观念不同的人,是如论如何都无法深交的,既然如此,何必再浪费时间呢。

没想到,最后一次见老王,竟是他卷铺盖搬家。

那天我下班回来,看见有几个人往外搬东西,往里走才看见是隔壁老王家,我诧异的看着他问:“你这是?”老王没做声,待关上门,将拎着的两袋行李放在楼梯拐角处,老王搂着我的肩膀说:“兄弟,我离婚了,天天吵,过不下去了。”我一时有些激动,大概是心里一直记着他家孩子满月酒上,老王说过的那些话,并在心里一直为他感动着。

说过那样话的人,怎么会离婚呢?我有些激动的问他:“你不是说只有你媳妇才能给你温暖吗?你不是说最喜欢吃豆豉鲮鱼油麦菜吗?你不是说你媳妇特意学会了这道菜做给你吃吗?”老王苦笑了一下,说:“兄弟,你太天真了,你还没结婚,我说了你也不懂。”然后老王在凝结的空气中叹了口气,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:“不同的饭馆儿做出来的豆豉鲮鱼油麦菜都不会是一个味道,今天吃了回难吃的,明儿换一家吃上口好吃的,这样你才能记得好吃的味道,如果天天吃到的是一个味道,再好吃也觉不出来了。”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老王。

没过多久,我交了个女朋友,一起出去旅行了几天,再回来时,发现隔壁已经没人住了,门口贴着欠费的通知单。我也没有太惊讶,都市中就是这样,来来走走,没有束缚,人情淡薄,任谁都是一孤鸿,一扁舟,拥不住什么,消失也不用惊讶。

只不过,那道豆豉鲮鱼油麦菜我倒是经常点,换着馆子点,确实,每次都能吃出不一样。

el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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